升降出入是人体生命活动的基本形式,正如《素问·经脉别论篇》所说:“饮入于胃,游溢精气,上输于脾,脾气散精,上归于肺,通调水道,下输膀胱,水精四布,五经并行。”这是对人体脏腑升降出入功能和水液代谢过程的概括性论述。《素问·六微旨大论篇》指出:“出入废则神机化灭,升降息则气立孤危。故非出入,则无以生长壮老已,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。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用。故器者生化之宇,器散则分之,生化息矣。故无不出入,无不升降。”说明升降出入不仅是自然界一切物质最基本的运动形式,也是人体进行新陈代谢、维持生命活动最主要的基本条件。人体升降出入之所以能保持动态平衡,是靠脏腑的协调运动来实现的。如肝之升发,肺之肃降;心火之下降,肾水之上濡;肝之疏泄,肾之封藏;肺之宣发,肾阳之蒸腾;肺之呼气,肾之纳气;脾之升清,胃之降浊等等。
脾胃居于中焦,为后天之本,是升降运动的枢纽,升则上归心肺,降则下归肝肾,脾胃在升降运动中居重要地位。它们的升降失调必然影响整个机体的升降失常,从而产生多种病变。正由于此,宋、金时代著名医家李东垣提出了“内伤脾胃,百病由生”的论点,并创立了升阳泻火、甘温除热的用药法则和有效方剂。他的这些理论,至今仍然有效地指导着临床实践。值得提出的是在升降问题上,李东垣特别强调升发一面,而略于潜降一面,这与他的学术思想和当时社会常见疾病的性质有关,是无可非议的。今天,我们在继承东垣益气升阳方面成就的同时,对有关脏腑降的方面的生理病理也大有探讨的必要。因为升降出入是相辅相成的,是相互制约的。就脾胃而言,脾不升清,则会导致胃之不降;胃不降浊,亦不可引起脾之升清,而出现胃脘胀渴,食少纳呆,倦怠乏力等症状。因此研究脏腑升与降两方面的功能,对于防病治病都具有同样重要意义。
五脏六腑各有升降,但就脏腑相对而言是各有侧重并有一定规律的。例如,《素问·五脏别论篇》说:“清阳出上窍,浊阴出下窍;清阳发腠理,浊阴走五脏;清阳实四肢,浊阴归六腑。”《素问·五脏别论篇》也说:“五脏者,藏精气而不泻,故满而不能实;六腑者,传化物而不藏,放实而不能满也。”说明清阳之气是上升的向外的,而浊阴是向里、向下降的。同时也说明六腑的生理特点是以降为主,以通为顾的。六腑所降之浊有两个含义,一是指水谷精微物质之稠厚部分,二主要是指人体在新陈代谢过程中的糟粕,以及升降失调后的部分病理产物,如痰、水饮、瘀血、食积等秽浊之物。一旦六腑失于通降,就必然导致整个脏腑的升降失调,即可以影响清阳上升,也必然引起浊阴不降。由于升降出入、气机逆乱,就会聚水成饮、积湿成痰、血滞成瘀、食滞为积。这些病理产物又反过来阻滞气机加重病情,甚至危及生命。造成恶性循环。因此注意调理六腑的通降功能,对于防病治病都有重要的价值,也是本文讨论的重点。下面仅举数案病例试图说明通腑降浊法(即通降法)在临床上有广泛的应用范围和良好的效果。不妥之处,请同道们批评指正。
例一:胃脘痛(慢性胃炎)
万xx,男,64岁,农民。1982年10月15日初诊。
患者胃脘胀滿,时感刺痛,食少纳呆,泛泛欲呕,反复发作四年余,加重一月。检查所见:面色不华,形体消瘦,胃脘痞满,重按痛加。大便干结,二、三日一行,小便如常。舌质黯红,苔白黄相兼,脉弦细。纤维胃镜检查报告为“浅表性胃炎,胃窦炎"。中医辨证属胃失和降,久痛入络。治宜和胃降逆佐以和血通络。处方:香附10g,苏梗10g,半夏12g,陈皮10g,枳壳10g,厚朴花12g,黄芩10g,蒲黄10g,五灵脂10g,大腹皮15g,沉香3g(后下),生姜3片。三剂。
二诊(8月19日):胃脘胀满疼痛若失,饮食增加,前方去蒲黄、沉香,加党参10g,焦三仙各10g。继服4剂。
三诊(8月23日):诸症消失。次年随访病未再发,饮食正常,体重增加。
按:患者因胃失和降则胃脘胀满不除,所谓:"浊气在上,则生䐜胀”是也。胃气不降反上逆,则泛泛欲呕。升降失常,气机不畅,久则由气及血。根据其胃失通降,久病入络的病机,选用香苏饮合失笑散加减,采用理气通降佐以化瘀通络。药仅7剂,诸症消失。笔者多年临证所见,慢性胃炎、胃溃疡在活动期,纯虚者少,而寒热错杂、虚实兼见者多,用纯补法效多不著,而根据胃的生理特点,以理气通降为基本法则兼用其它治法,往往收到满意效果。
例二:胁痛(慢性胆囊炎急性发作)
张xx,男,45岁,工人。1983年8月5日初诊。
主诉:右肋痛反复发作3年余。一年前在某医院诊断为“慢性胆囊炎”。一周前,感寒后复饮酒,胁痛加重并向肩部走窜痛,伴往来寒热,口苦咽干,厌油腻。服四环素数日,症不减反增恶心,大便三日未行,舌红、苔黄厚腻,脉沉弦。中医辨证属胆气上逆,少阳枢机不利,邪热侵入阳明胃腑,胆、胃、大肠失于通降。宜和解少阳,通腑降浊。处方:柴胡10g,黄芩15g,生大黄10g(后下),枳实10g,赤芍、白芍各15g,半夏12g,竹茹15g,茵陈30g,蒲公英15g,炒川楝子10g,木香5g,威灵仙20g,姜、枣引。三付。
二诊(8月9日):服药后大便得畅,日行三次,泻下黄粘稠大便甚多。胁痛顿诚,除尚有恶心外余无明显不适。按上方加减,处方:竹茹15g,黄连5g,黄芩10g,茯苓10g,枳壳10g,木香5g,金钱草15g,虎杖10g,玄胡10g,炒川楝子10g,赤芍、白芍各15g,威灵仙15g,生甘草10g。五剂。
三诊(8月15日):除右胁稍有不适外,别无所苦。予以清肝利胆片调治而愈。
按:肝胆互为表里,胆受肝之余气,内盛胆汁,胆为六腑之一,亦以通降为顺。病则及肝胁痛,或胆汁溢于肌肤发为黄疸,或胆汁积久成石。胆胃相邻,胆气不降反上逆犯胃,则胃脘胀痛呃逆,胆热循经上扰可致头痛耳聋。本例治疗抓住通泻胆胃积热,使胆胃大肠之气畅达和降,而收速效之功。笔者在临床上治疗急、慢性胆囊炎、胆石症时,总以胆腑宜通降为基本法则,注意分清寒热及与其它脏腑的联系,而兼用其它治法,多能取效。
例三:中风(脑血栓形成)
关某之母,女,68岁,农民。1980年7月8日初治。
患者有高血压病10余年,常服降压西药。7月8日晨起感右半身不遂,跌仆于地,言语蹇涩,即送医院救治。检查:神志昏蒙,口角歪斜,痰声漉漉,右上下肢软瘫。肌力0度。右下肢检逛腱反射亢进,巴彬斯基征(阳性),血压180/100mmHg,大便两日未解,舌质红、苔黄厚少津,脉沉弦有力。中医辨证为肝风挟痰上冲犯脑,气血逆乱,清窍被蒙,拟平肝熄风,化痰开窍。处方:羚羊角粉6g(冲服),钩藤10g(后下),白菊花10g,石决明30g(先煎),竹茹15g,川牛膝10g,干生地15g,丹皮10g,赤芍、白芍各15g,菖蒲10g,郁金15g。三剂。
7月10日诊:病情无明显好转,血压降至170/90mmHg。日晡潮热,语妄,舌苔黄燥,腹硬满,大便已五日未行,脉同前。此病即有肝风挟痰上扰又兼阳明腑实证。急则治标,先用化痰通腑降浊论治。处方:全瓜蒌30g,胆南星10g,玄明粉10g(冲服),大黄8g,郁金10g,菖蒲10g。两剂。另用竹沥水20ml,每日三次。
7月12日诊:药后大便通畅,日行2次,痰少神清,谵妄、潮热皆除,且能进食。血压亦随之而降至140/90mmHg,肢体活动已有进步。腑气得通,诸症好转,改用平肝熄风通络法。处方。钩藤15g,白蒺藜15g,瓜蒌15g,丹参30g,赤芍15g,鸡血藤20g,桑枝15g,川牛膝10g,干生地20g,九节菖蒲10g。按此方加减服药一月,患者神志清晰,言语如常,肢体功能恢复比较满意,生活能自理、且能从事一般家务劳动。
按:此例急性脑血管意外患者,属祖国医学中风之中脏腑类。先有肾阴亏损于下,而致肝风扰于上,顷刻之间,气血逆乱,脏腑升降失调,风痰瘀血等浊气上扰神明,蒙蔽清窍,引起突然昏仆,半身不遂诸症。由于卒然升降失调,多致腑气不通,从而现便秘、潮热、谵语等阳明腑证。此时若及时采用化痰通腑法,可使腑气通畅,气血得以输布,有助于脏腑和肢体功能的恢复。这是因为胃为水谷之海,脾胃为人体升降之枢的缘故。本例因兼有阳明腑实证,胃不降浊则枢机不利,虽用前方符合辨证,而效不著,采用通腑化痰后,枢机恢复,整个升降功能亦易调理,为以后平肝熄风通络创造了必要的条件。另外通腑泻浊可祛除胃肠积滞,使浊邪不能上扰心神,而间接收到醒脑开窍的作用,可以收到一般直接醒神开窍药物所达不到的效果。因此在治疗中风时,凡具有痰热腑实证时,及时应用通腑降浊法,对于发挥脾胃为升降之枢的作用,改变中风之气血逆乱、升降失常、浊气上蒙清窍这些病理变化,具有重要的理论和临床意义。
例四:水肿、关格证(慢性肾炎早期尿毒证)
李xx,文,38岁,农民。初诊于1983年8月28日。
患者周身浮肿,恶心呕吐,心悸气喘,少尿一周。十三年前曾患急性肾炎,未得根治。近月因劳累、感寒,素疾复发,病势较前为重。检查所见:精神萎顿,面色萎黄,全身水肿,肢肿按之如泥。舌淡、苔白厚腻,脉沉细。超声波检查,肝脾大小及波型正常,有中等量腹水及胸水。血压110/70mmHg。尿常规报告:蛋白(+++),红、白细胞少量,颗粒管型2个。血尿素氮49mg%,血肌酐1.75mg%,二氧化碳结合率35V%。肝功能检查:白蛋白3g,球蛋白2g。中医辨证:脾肾阳衰,湿浊不降。急用和胃降浊兼温阳利水。处方:竹茹15g,半夏10g,茯苓30g,泽泻30g,白术10g,车前子30g,桑白皮15g,大腹皮30g,大黄6g(后下),附子30g(先煎),益母草30g,蒲公英15g,陈皮10g,枳壳10g,生姜5片。开水煎服。五剂。
9月2日二诊:服药后每日解大便三至四次,尿量每日约1500ml,水肿消退大半,呕止喘停,饮食增加。复查尿常规:管型消失,蛋白(++),余项同前。因浊邪得降,水肿大减,宜扶正固本为主,温阳利水佐以解毒化瘀。处方:附片15g,黄芪30g,党参15g,白术15g,茯苓30g,大腹皮15g,桂枝10g,益母草20g,川芎10g,车前子30g,连翘10g,蒲公英15g,通草6g。五剂。
9月9日三诊:患者精神饱满,浮肿全退与初诊相比判若两人,饮食正常,二便通调。尿常规除蛋白(+)外余项正常。尿素氮降至20mg%,血肌酐1.6mg%。按健脾益肾固精调治,继股20剂,病情一直稳定,已能参加轻体力劳动。
按:本例为慢性肾炎劳累感冒后加重,并有尿毒症症状。属祖国医学之“水肿”、“关格”的范畴。为重危病症之一。正如《景岳全书》所说.“小水不通是为癃闭,此最危最急证也,水道不通则上犯脾胃而为胀,外侵肌肉而为肿,泛及中焦则为呕,再及上焦则为喘;数日不通则奔迫难堪,必致危殆。”《证治汇补》一书记载:“关格者,既关且格,必小便不通,旦夕之间,陡增呕恶,正气不得升降。所以关应下而小便闭,格应上而呕吐,阴阳闭绝,一日即死,最为危候”。这是对肾炎尿毒症症状和病机的深刻论述。患者因脾肾阳衰,三焦、膀胱气化不利,不能分清降浊,而致水湿毒邪上扰神明,或上凌心肺,或干于胃肠,或泛于肌肉,从而产生上述一系列症状。脾肾阳虚在先,关格癃闭在后,前者为本,后者为标,因虚致实。此刻,补阳虚之体难能速效,而湿浊毒邪则当急除。故先以通腑(胃、肠、三焦、膀胱)泻浊为主,佐以温阳利水,选用温胆汤合大黄附子汤加减,通大便,利小便,因之浊毒得降。并使仅存微弱之阳气得以布散,为以后温补脾肾、扶正固本创造了条件,终使病情转危为安。
升降出入是人体生命活动的基本形式。升与降,出与入是对立统一、相反相成的两方面。研究升与降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对了解人体的生理功能、病理变化有着重要的理论和临床意义。五脏六腑各有升降,相互协调地维持人体的新陈代谢。但就脏腑功能相对而言,五脏重在藏精,六腑重在传化物。六腑的生理特点是以通为顺、以通为补、以通降为用。六腑失于正常通降,就会影响整个脏腑的升降功能,各种病理产物随之而生,导致许多系统疾病产生。因此采用通降法治疗这些疾病,对调整人体的升降功能,达到祛病延年的目的,是很有价值的。也是本文讨论的重点。所例举的医案只是全豹之一斑,但可以看出,通降疗法不仅对一些慢性病,而且对一些急危重症都有广泛的应用价值和良好的效果。在临证时要详细辨证论治,分清标本缓急,必要时结合其它治法,有助于提高疗效。
——本文摘自《医案丛刊 杂病论治》